小残

永远爱着那个衰仔。

【也青】有迹可循

*官方直播磕死我了天哪你俩好会你俩好会。

*我真开心17年12月就火速入坑了qwq现在有种儿子长大的欣慰感【?

*文风尝试。

——————

 五月末的北京已经热到不开风扇半夜就要醒来好几次的程度,诸葛青被毕设的事情搞得焦头烂额,上一个床头小风扇去年已经光荣退休,好几次想着要下单,回头又忘得一干二净,只能在凌晨两点睁着眼睛看黑漆漆的宿舍,舍友睡得人事不知,有呼噜声此起彼伏,让人心里烦躁的同时又觉得更热,身上粘着汗,碰到被子都觉得要着火。诸葛青又躺了半小时,发现确实睡不着,干脆抱了电脑走出去,到一楼大厅坐着。

 

老实说大厅比水房还要凉快,不是没有动过打地铺的念头,舍管大爷挨个敲门说大学生要有大学生的素质和形象,诸葛青也就没再这么想过,这会儿人刚走到拐角处就被一阵凉风兜了满头满脸,让诸葛青想起他小时候在村里里疯跑时迎面呼啸而过的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不再注意这些细节。夜深易惆怅,诸葛青甩甩头,朝沙发那边走过去,近了才看见一团黑影。

 

“?”诸葛青默念之前看志怪小说时记下的“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一边凑近一看,好嘛,应该也是个在宿舍热得受不了的兄弟,估计已经来了好一会儿了,人睡得很熟,姿势有点别扭,诸葛青没看清脸。

 

不过他现在也顾不上打量别人,自从导师知道他之前在设计院打过杂后,就很少再指导诸葛青做毕设,基本算是他自己指导自己毕业。诸葛青有苦说不出,他想说老师我在设计院打杂一年半最熟悉的就是竞标时能一眼看出哪几家是托,话到嘴边又变成好的老师今晚我再去看看资料。

 

眼看还有半个月就要交论文,诸葛青也顾不上再等老师来看,天天除了图书馆就是实验室,他头铁选了杭州古建设计,从头到尾看资料看得眼花,一边还要抽出时间来修改自己的图,明明白天觉得没问题了,现在一看地下车库上面居然打算栽乔木,他一边嘶气一边改,每两下就顾着点保存。

 

诸葛青在搞毕设之前花重金换了电竞鼠标,这会儿手感上来动静有点大,咔嚓咔嚓几下余光看见旁边的黑影动了动,慢慢爬了起来,醒了。

 

王也记得他到大厅时沙发这里确实空空荡荡,本来想着坐一会儿就回去,被细碎的声音吵醒时才发现自己脸贴着红木沙发好半天,脖子一动就疼,估计是落枕了。他小心翼翼扶着脖子摆正自己的坐姿,就发现旁边坐着一人,手边有个小台灯,电脑还是呼呼地散气。再仔细看看那无神的眼睛和“在沉默中我选择灭亡”的表情,应该也是被毕设愁到的应届生。

 

他一句话没说,心里绕了十八弯,旁边诸葛青其实也在盯着王也看,不为别的,这个锅盖头实在是眼熟,但是他在脑子里翻了一圈,同学里好像没有这号人。诸葛青还在琢磨,王也伸胳膊伸腿做拉伸,动作挺流畅。在小台灯的光下衬着一看,诸葛青想起来了,这从不消退的黑眼圈和依然流畅的起势收式,这不王也吗。他们曾经一起选了太极课,大二的时候。

 

这事说起来也很奇妙,诸葛青那会儿抢课忘记报体育,最后教秘没办法就把他塞去别的院,据说那节太极课本来学生太少都要停了,全靠其他院的学生撑了起来。于是第一天点名老师数了数,四个大院八个专业的学生能凑到一起也算是缘分,那就先教你们站桩吧。

 

诸葛青对太极拳其实没有过深印象,顶多就是小时候跟着大人一起看电影时看着里面的道士起势出拳,卸力收式那是相当帅气,再就是和小伙伴一起乱喊什么野马分鬃白鹤亮翅瞎比划。十多年后系统地学习时才发现这门学问高深得很,很多人起势像是中风后遗症颤颤巍巍,但是站在他前面的男生一抬手就有那味儿,真是道路千万条,圈不同别硬融——诸葛青甩头,忘记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边看对方的动作边调整自己的姿势。很快老师也发现这学生比划得挺不错,喊到前面当门面去了,诸葛青才知道对方叫王也,是化工院的。

 

他对化工院的学生还是有点印象的,因为他们俩院实验楼靠在一起,诸葛青大一暑假开始跟着老师跑,要么窝实验室画图,要么跟着去竞标现场听规划书顺带看着好几家公司演戏。有好几回他在实验楼待到很晚,匆匆忙忙回宿舍时抬头一看发现化工院全楼依然灯火通明,这两个专业倒也都是熬命的,没差。

 

这么一层十万八千里的关系搁这,诸葛青有意无意就会在体育课上看着王也,他打小耳力好,听生科院的几个女生八卦,据说王也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他爹是中海王卫国……

 

诸葛青可喜欢听八卦,最喜欢全方位无死角地把一件事捋清楚然后心满意足功成身退。按道理他应该记得很清楚,这些八卦每次上体育课都要听一遍,实时更新。但是那学年体育课过后他把王也忘了个干净,这会儿看着人才有了印象,记忆躲在脑海里呼啦啦泛起,王也藏在黑暗里,只有一小半胳膊被台灯的光照亮。诸葛青冲人点头,完事才有些尴尬,要是王也根本记不得他了,那这大半夜有不认识的人冲自己点头,可不得惊声尖叫——诸葛青又开始脑补,王也跟着点头,没说话。这是认识的意思,或者至少眼熟,管他呢。

 

诸葛青不知道该聊什么,他最近就没怎么和人正常交流过,睁眼闭眼脑子里都是那个设计图在转。点点头又顿了一会儿,他继续埋头画图,王也在一边坐着发呆觉得口渴,又晃晃悠悠去门口买水。诸葛青听着黑暗里传来哐当两声,不一会儿王也又走进台灯照亮的小小光圈里,递给诸葛青一瓶水:“喏。”自动贩卖机从四月份就开了空调,诸葛青接过来,已经有空气附在瓶子上凝成小水滴。他说了句“谢谢”,拧开瓶盖时发出轻微的“哗啦”声,然后温热的口腔被一大口纯净水冲刷,恍然间生出沙漠旅人痛饮的错觉来。王也坐在沙发另一边喝光那瓶水,将瓶子捏在手里,有细碎的声音一直响起,却不怎么恼人。诸葛青不知道王也醒觉这么久怎么还不回宿舍,但是大厅里确实比他顶楼的宿舍凉快许多,想着要不熬个通宵改完图,再次抬眼时发现已经五点半了。

 

得,确实熬到天发亮。诸葛青伸懒腰,看着还坐在一边发呆的王也问:“你也打算白天补觉?”

 

“哪能呢。”王也几秒钟后才慢悠悠回答,“我这等会就要洗脸刷牙去实验室看反应了。”

 

“啊……”在一点点亮起来的天色里诸葛青关掉小台灯,脑子也随着运转缓慢,他想了想终于反应过来:“你失眠啊,那处理反应不得出事情吗。”诸葛青积极支招,“那你得多喝牛奶,晚上再跑步。”

 

王也点头,诸葛青这会儿手麻脚麻只想往床上躺,也不再说什么,拎着电脑往楼上爬,也不知道王也什么时候走的。他冲进宿舍就把自己往床上扔,舍友说命最重要啊,诸葛青嗯了一声,拿被子盖住头。

 

他这一觉睡到下午五点多,醒来又渴又饿下三路也急,好不容易解决完打开电脑看了一眼,老师让他去办公室一趟,改一下图。诸葛青想着“还有这种好事”一边收拾东西,跑到办公室门前才想起一口饭都没吃,他犹豫了两秒抬手敲门。本来以为改完图就能回去,没想到老师先给他扔了一份策划书让他看,说下个月竞标,其实都已经定了,去就是看看怎么演,但是对他们这种本科生来说也算一个机会,言下之意就是要让诸葛青看看,到时候跟着去。

 

诸葛青捏着那份策划书,他知道这机会也确实不错,但是当下最要紧的毕设在老师这里看得不值一提,让他有些上火。他盯着封皮看了好半天才吐出一口气,坐在一边圈圈划划。等到后来老师看着图指指点点,他在一边做标注,出来的时候已经十二点多了,老师让他赶紧回宿舍,自己接了电话在谈项目,诸葛青看着桌子上一口没动过的茶杯,心里不是滋味。他坐电梯刷卡出门,像魂一样飘过操场,飘着飘着发现这大半夜里面还有人字跑步。

 

诸葛青放慢脚步,那人擦着围栏过去时他“嘿”了一声,是王也,听到诸葛青的招呼王也扭头,人已经跑过去了。诸葛青看着他又倒着跑回来,隔着围栏憋了半天蹦出一句:“你还真跑啊?”

 

要说人比人气死人,他今天算是见识到了。和王也往宿舍走时诸葛青听见对方今天处理反应倒废液,十一点多出了实验室自觉晚上还是得失眠,于是绕着操场跑圈跑到现在。诸葛青一句“嗯”拐得韵味悠长,心里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他们走到宿舍楼前的学院大道时诸葛青才猛地一下有了精神,从三月花期开始,这条路上的花一茬接着一茬,别人看起来好看,压根不知道后面还有建筑院院长和校长的一段野史。诸葛青指着路两边的花,说那时候院长亲自操刀设计这条路,图交上去之后校长觉得两边只有柳树太浪费,改树池;第二版又觉得树池太低,往高提半米,学生能坐着看书;第三次院长自己交过去,校长琢磨了一下,说要不不种柳树了,没有花不好看啊,四季的树间隔种,在路的尽头立个塑像。

 

“相传那天晚上院长追着校长从办公室跑到操场,说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死,最后双方各退一步,没有塑像但路两边四季都要开花。院长面前不能提起这条路是他设计的,一提就死。”诸葛青走到铃兰花下看了看花朵,地灯藏在草丛中漏出点点光,“据说校长那时候原本没决定选哪个大能立像,院长说要不就来个你的塑像吧,名垂千秋,气得校长鼻子都歪了。”

 

“不过花还挺好看的?”王也看了看树池,“这花花绿绿的小石子铺出来也好看。”

 

“洗米石。”诸葛青看了看树池,“这里不算主干路,树池有些别别扭扭下嫁的感觉,原本院长想在下面开个车库,结果地面上非得栽这么多树,不敢瞎折腾了。”

 

“挺有意思。”王也听得津津有味,“你毕设也做这个?”

 

诸葛青心里头这会儿还在想着自己是不是废话太多,没想到人对建筑挺感兴趣,他咳了一声:“我哪有院长那么厉害,就是看着古建筑设计图抓瞎献一献丑,本科生嘛,水平也就这样了。”

 

刷卡进宿舍楼之后诸葛青又叨叨了几句古建特色,俗话说外行人看热闹,王也却听得很认真。他不好意思糊弄,连比带划外加现场背名词解释,等王也说他到了时诸葛青才发现平日里爬楼要死要活的情况没出现,对方就比自己低一个楼层。诸葛青挥手又爬了一层到自己的宿舍,洗漱完爬到床上,点开手机看着屏保,他的屏保最近换成了自己的设计图,没事干就打开琢磨几下,今晚本来还打算熬夜,看了两眼细节就困得不行,划掉手机秒睡。

 

他梦到老家的村子,但那不是自己小时候,而是很久之前,村子里的人穿着古老的服饰,他们喊“阿青”,粗糙的手抚过诸葛青的头顶。村里的人种地捕鱼,诸葛青跟一位老人在山顶修缮一座老屋。为什么要修缮,他不知道,诸葛青明白自己在做梦,只是梦境过于真实,甚至能闻到村子里特有的草木香。他和老人一直修啊修,终于在天黑之前敲好最后一颗木铆钉。

 

他躺在堂屋正中间,门敞开着,能看见墨蓝的夜幕和闪闪发亮的星子。诸葛青盯着夜空不知道在想什么,老人递了竹筒给他,里面是甘甜的水:“我们今晚要等到流星。”苍老的声音响起,诸葛青点点头,一切事情都这么理所当然,因为要看星星,所以他们一直在维修这座老屋。

 

流星划过的那一瞬诸葛青睁开眼,惨白的天花板和夜幕中耀眼的弧线重叠在一起,让他愣了好久才意识到那个梦已经结束了。梦境的含义无从得知,但是他突然想着自己的图里屋顶要不要改掉。

 

剩下的那半个月诸葛青心态好了不少,论文毕设两头赶,顺便和王也渐渐熟悉起来。王也这人更有趣,据说他毕设和论文已经全部完成了,不过师兄觉得他实验做得很干净,抓着人一起做横向。王也那天说了自己能拿到的钱,诸葛青问他想怎么花,王也说不清楚,还没想好。

 

但花总是要花出去的。王也说这话的时候他和诸葛青在食堂吃饭,那时候离答辩还有两天时间,他们俩都摆脱了实验室也算可喜可贺。大中午食堂里嘈杂的声音盖不住王也轻飘飘的话,诸葛青没过脑子就说,那去看海吧。

 

话说完才反应过来,摇摇头说他也不清楚,就是之前看的什么校园青春电影都这么演,临到结尾总要有花火大会或者海。北京城里看烟花有些困难,离秦皇岛的海倒是挺近。诸葛青越说越觉得自己过于主动,岔开话题说起答辩的事。

 

答辩当天不出意料地被怼了,诸葛青站在电脑前一点点解释着自己的思路,老师们提问的角度却刁钻,甚至问出“你的图怎么样才能在CBD中标”,诸葛青心想古建放CBD那我必须给它整个C位,嘴上还是很乖地回答了。

 

怼得很惨,结果却是好的。当场出成绩,导师在那边说毕设完全是诸葛青自己做的他没怎么指导,于是诸葛青的成绩单上印了“优秀”。那天晚上王也问他有什么感想,诸葛青说早知道他就应该拿到毕业证再找工作,简历上还能有个优秀毕业论文扯大旗。

 

不管怎么说他们确实要和这个学校告别了,那天晚上诸葛青醒到凌晨三点,发现自己确实睡不着之后出门,在院长设计的那条不伦不类的路上走。路灯亮着花也开着,这会儿世界陪着他清醒,让诸葛青突然想喝酒。他一开始酒量并不好,但是无数个熬夜画图的日子让诸葛青从咖啡到啤酒再到乌苏,一跃变成去酒吧能喝一晚上的愁苦人士。借酒消愁能不能有效他不知道,不过在凌晨四点他开始想念罐装酒,拉环去掉,气泡可以一直撞击铝壁,噼里啪啦响好长时间,好像在说兄弟我们与你同在。

 

但是他拎了一袋子酒回到宿舍大厅又觉得这次一个人喝可能有点无聊。他大学四年过得自律规矩,眼看着学生生活就要倒计时了,整点刺激的吧。

 

“这就是你四点半给我打电话的理由?”王也嘟囔了一句才坐下来,“祖宗喂,幸好宿舍其他人今晚睡得迟,你打电话过来他们根本没听到,不然我就要从六楼被人扔下来了。”

 

“我的错我的错。”诸葛青笑眯眯道歉,拉开一罐气泡酒递过去,“这个喝起来跟果啤一样,不上头。”

 

话是这么说,但是看到王也的脸一点点爬上红,诸葛青就知道对方确实是一杯倒,好在六楼也不算太高,他到时候还能把人扛上去。

 

没有下酒菜,废话来当佐料。诸葛青说他们大二体育课其实是一起上的,王也说他记得,然后又说:“我大一就知道你了。”他在军训期间就知道诸葛青了,诸葛青哦了一声,说是不是因为我太受欢迎了?我可是一入学就有撩妹国手的称号。王也摇头:“你太白了。”

 

诸葛青太白了,不是死气沉沉抹出来的白,而是在太阳底下刺眼的白。王也军训第二天就在水房扭伤脚,喜提伤残连新成员,一天没事干就搬着小马扎坐在树荫下看着别人站军姿训练,然后轮流写稿子,赞扬同学们不惧炎热难能可贵的品格。其他同学埋头写稿子,王也坐着坐着就开始打盹,教官看过来,他说养伤可不得多睡觉恢复体能吗?他说得振振有词,教官不跟他废话,第二天王也就被踢出阴凉区,来到志愿者桌子旁边帮人照顾中暑的同学。上午没什么事情,下午王也一个人守着,就看见有男生背着人跑过来,说是站军姿的时候晕倒了。

 

那个男生就是诸葛青,王也老远就看见他,近一看确实白得发光,不过诸葛青忙着照看同学没怎么在意王也,顶多就是看了看他吊起来的左脚。临走前王也叫住诸葛青:“哎同学你还得在这登记一下。”他指着表格,诸葛青哦了一声低头,王也看见他半长的马尾晃荡在身后。

 

这事隔了三年多才摊开说,诸葛青哈哈一声:“你还挺有理,你怎么不说你还在长身体需要多睡觉呢,教官说不定还给你几天假。”

 

“过火了也不太好。”王也跟着笑,“我就是在想凭什么你扎长发都没有被批评,我还是伤员呢,站了半个月的岗给同学们服务。”

 

“老王,你不懂说话的艺术。”诸葛青得瑟了一句,说他别的本事不提,话疗的功夫那是一绝。看看时间已经七点多了,两人互相搀着上楼——主要是诸葛青扶着王也,这货酒量确实很差。

 

剩下的几天生活陡然空虚起来,简化到睡觉吃饭后只剩下了聚在一起玩游戏,狼人杀剧本杀打麻将,几轮过去王也和诸葛青的宿舍成员俨然像是同进同出四年的亲兄弟。在操场上玩剧本杀的时候还有人弹着吉他告白,另一边是毕业生的分手现场,在悲欢离合中他们八个互相指认对方是凶手,诸葛青的胳膊上被蚊子咬出四个包,王也的刘海许久没剪,垂在眼睛前面遮得模糊不清,于是成功逃脱,诸葛青莫名其妙被投成凶手,游戏失败。

 

“可以的啊你。”诸葛青盯着王也恶声恶气,“我把你当朋友,你却一个劲把我往坑里推。”

 

“我把你当宝贝儿,也没见得你叫我一声爹。”王也退出剧本杀的房间风轻云淡地回答,诸葛青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嗷的一声飞扑过去揍人,打打闹闹好一会儿爬起来,就看见舍友呲牙咧嘴地让他俩安静。

 

大哥失恋了——刚刚接的电话,诸葛青还在按着王也揍,大哥听着电话里简短的分手通知,等到要再打过去时已经关机,联络方式统统拉黑,女朋友昨天搬了宿舍去工作的城市,就像是水滴掉进海里,一声不吭地消失。

 

半个小时后他们坐在酒吧卡座里,诸葛青熟练地点了果盘和乌苏,还在一边琢磨着要不要给王也点莫吉托,一路上疯狂打电话的大哥回来了,窝在沙发里一言不发地开酒。

 

爱情这事谁都整不明白,当初女孩能坐一晚上硬座来北京看他,现在也能干脆利落地说散就散。诸葛青知道舍友想不明白的是连大四都能熬过来,就差拿到毕业证往同一个城市努力了,怎么突然就按下了终止键。

 

“姑娘姑娘,你漂亮漂亮……”DJ缓下来的时候有个驻唱歌手冲上台,拿着吉他声嘶力竭地吼,这首早期摇滚诸葛青听过,但是在酒吧还是头一次听到有人唱,也不知道是文艺复兴还是奇妙的品味对撞。他拿了给王也点的苏打水回去,结果看见王也端着他给自己点的Mojito,已经空了一大半。

 

“……好喝吗?”诸葛青问,王也点点头,说就是太绿了,叶子这么多,里面怎么还有一片柠檬。

 

算了。诸葛青又下单了几杯长岛冰茶,就将手机扔在一边。其他人已经开始回忆自己从小到大苦涩收场的暗恋初恋第二春,总结下来就是恋爱真奇怪,要是能和游戏或者专业课一样逻辑分明就好了。诸葛青呵呵一声说也没见得谁想跟专业课过一辈子,于是他成为被集火点,舍友仔细一回想,不对啊,这货现在装大爷看破红尘,还不是因为他一直是被别人追着跑的?

 

于是大家怒了,声讨着诸葛青,顺便疯狂将他这四年的黑历史给王也他们抖。诸葛青奋力给自己挽回面子,扭头看到了王也的眼睛。

 

王也一直盯着他,直勾勾的,毫不掩饰的。或许在诸葛青坐下的那一瞬间他就已经这么盯着了。诸葛青想开口问,但是在驻唱歌手堪称噪音的吉他声里他的呼吸逐渐紧绷,王也没有说话,他也没有开口,但诸葛青觉得有什么东西就在咫尺,再往前一步,他摸不准会有什么结果。

 

他一直谨慎,自认从来不干没把握的事,但是这会儿诸葛青想开口了。刚刚大哥他们骂诸葛青没有吃过恋爱的苦,最好是在爱情里疼了哭了记下了才会感慨这玩意几千年一直不放过泯泯众人。诸葛青觉得话在理,他深呼吸又稳了稳心跳,他说:“王也。”

 

哐的一声,王也倒在诸葛青肩膀上,鼻子和锁骨撞在一起也分不清楚谁更疼一些,但是王也喝醉了是真的。看着桌子上两杯装长岛冰茶的杯子空空如也,诸葛青叹了口气,将人放在一边盖上外套,顺便冷静冷静自己超过八十迈的心跳。

 

已经放倒了一个,其他人并不在意,毕竟今晚大家要不醉不归,王也的酒量只能算是个零头。舍友哀嚎爱情怎么就如此神秘让人捉摸不透,突然掉头说诸葛青你这人平时也没见多主动,女孩子为啥就喜欢你这种人呢。为啥呢,大家都在那里胡乱分析,诸葛青也没明白。虽然他被人冠了撩妹国手的称呼,有时候也会开玩笑自称一下,但是诸葛青的恋爱经验却少得可怜,浅淡如同夏天日出前的雾,意识到时已经散了。那大兄弟也就是提了一句又开始和旁边毕业前就分手的舍友对着吹,烤肉店里来来往往的顾客即使在接近凌晨也没有减少,聊天声混合着酒精味孜然味很快卷进空调。喧嚣中诸葛青看见已经晕乎好一会儿的王也爬起来,摇摇晃晃凑在他耳边,我们去看海吧。

 

我们去看海吧,青。

 

那声音低又哑,传进诸葛青耳朵里像是塞壬的歌声,让他千杯不倒的脑子发胀,让他神智漂浮在空中,等到反应过来时他们已经来到了车站。这里无时无刻上演着重逢与离别,半夜出发或者到达的人都是满怀心事的行人,拉着行李箱匆匆走过,只有他们在合计喝掉五杯长岛冰茶后决定去秦皇岛看海,毫无征兆,仓促得像是沾在玻璃杯上的水滴,很快就蒸发掉。

 

诸葛青已经记不得他们是不是打车过来的,在西站的候车室里他久违地感到紧张与兴奋,画图时从没动摇过的手此刻微微发抖,他的细胞在尖叫,血液撞击着心脏发出快活的噼啪声——他成为王也手中拉开的啤酒。诸葛青有逃跑的冲动与犹豫,但王也坚定又不容拒绝地抓着他的手,诸葛青无法拒绝,他有些绝望地想,原来我无法推开王也。这个认知又让他在内心深处唱起歌,不管是民谣,山歌……什么都好。

 

姑娘姑娘你漂亮漂亮,你要汽车你要洋房,我只有一辆吱嘎作响的单车和夕阳,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在黎明前出逃。

 

要不要和我一起出逃。列车行驶后诸葛青有些茫然地抓了抓王也的手,他的指甲划过王也的手掌心,微微有些痒。王也扭头看他:“冷吗?”诸葛青摇头。一直以来王也是软和的,是好脾气带笑,说什么都不会发火的,今天诸葛青才知道对方心里有灼灼燃烧的火。如果王也是甘愿忍受火刑将自己封存的神祗,那诸葛青就是用自己的生命在火上跳舞的人,他呼喊,他大笑,他在王也耳边无声张口,他将满腔的爱意倾注。他敲着王也的外壳,他的声音在王也的心脏里噼啪作响。于是火光漫天,于是他们出逃,决绝地,义无反顾地。

 

这趟凌晨出发的列车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人少,每个黑夜总是为白天孕育故事,只是很多人没有看见种子发芽的过程。诸葛青靠着王也昏昏欲睡,但是他一直睁着眼睛打量别人:那个妆容精致的女孩一直在看电脑,那个神情呆滞的中年男人攥紧手中污渍满布的包,旁边应该是他妻子的女人耐心地用手指梳理他凌乱的头发。车厢里的故事满满当当又不互相打扰,诸葛青觉得自己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咕嘟冒泡就要溢出来,他凑在王也身边开口,从小时候在村子里疯跑讲起,他说着自己有些孤独的童年,被电线四分五裂的黄昏和嘎嘎叫的乌鸦;他讲起自己可爱的弟弟,夏天屋子里弥漫的雾气,西瓜被切开时细胞破裂的声音;他回忆那些睡不着的夜晚,它们温柔沉默地组成“诸葛青”这三个字的含义,电脑发出的光,窗外的风声……诸葛青要将自己二十多年的人生都讲完了,他一直抓着王也的手,对未知的明天充满了期待。

 

后来的事诸葛青记不清了——他不知道那是梦,还是王也讲给自己的故事。他看见宽敞的胡同和一屉屉白白胖胖的包子,红色的砖块摞在巷子深处,北方干燥的空气裹着柳絮烦躁地吹。那是他不曾旁观的,王也的过去。他俩的回忆里都没有海,但是他们要去海边,要说出一句话,要开启一段准备迎接疼痛和争吵洗礼的旅程。

 

列车到站前诸葛青听见悠远的汽笛声,他恍惚间以为自己在海边,那是货船发出的声音。诸葛青睁眼,发现王也用手遮住自己的脸,隔着对方的手掌心他还是能够感觉到太阳,炙热,磅礴有力的。

 

早上七点这里还在缓慢地苏醒,他们跳上公交车就融入了这座城市的律动,每个人都有着目的地,诸葛青和王也要去同一个地方。

 

诸葛青想过很多次见到海的场景,激动落泪倒不至于,但驻足凝视应该是要有的。但是在闻到咸味的风之后,他放慢脚步却没有停下,看着深色的海面,走到哪里才能看见属于自己的浪花,他还不清楚。

 

但每个故事总要画个句号,王也拉着他的手往前走,背影看起来略带着驼,诸葛青想着他们第一次的见面,他以为是太极课,但王也说要比那还早一年。于是王也这里多了一年的时间,他能够单方面看着诸葛青。两个学院靠得很近,他在处理反应的间隙朝窗外看,有个扎着马尾的男生急匆匆走过,手里拎着电脑;在食堂里诸葛青曾经排在他前面打饭,王也一不小心瞄到对方的手机——停留在豆瓣某个腥风血雨的版块很长时间,看起来很感兴趣……不经意的偶遇太多,想要见面时却得不到回应。王也自认看淡一切,想着和对方的交集也就到此为止了,谁都没想到在大学最后的尾巴上命运挥挥手,得到意料之外的馈赠。

 

在离海浪最近的沙滩上诸葛青停住脚步,蹲下来听着潮声。他侧着耳朵闭眼,试图在声音里找出规律,事物都有其发展的逻辑条理,两个理工男对此深信不疑,蹲在那里好半天,诸葛青睁开眼睛,就看见王也凑了过来。

 

爱情没有逻辑啊。

 

它让理性燃烧,让冷静失控,让人明知苦果已结却依然对它趋之若鹜奋不顾身。王也的嘴唇被海风吹得有些凉,诸葛青再往里面探索,咂摸出昨晚长岛冰茶的味道。他自诩千杯不倒,却在对方的口腔里尝到微醺的滋味,诸葛青揪住王也的袖子,有叹息声在胸膛响起。此刻无需多言,语言是苍白矛盾的,在唇齿间他们的爱情发出巨大的声响,撞击着两个人的心脏。

 

而旅人终于找到了归宿。

 

———END———

 


评论(19)

热度(467)

  1. 共23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小残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