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残

永远爱着那个衰仔。

【也青】情书

全文8k➕。


锅盖头老王帅得一批,凶凶的老王也很好。摸一个错过十年的双向暗恋。


———


“诸葛青,如果你那天没把信放错地……”


“……”


“我就不做没有发生的设想了。不过我敢肯定,如果没有放错,我也不会慌不择路离开北京。”


———


南北的差异大多都是让气候带出来的,诸葛青听说有几位家里的同龄人跑去北京工作,一个个都止不住地流鼻血,哭喊着想吃家里做的煮蚕豆。他还在一头雾水,等反应过来人已经在首都国际机场了,行李箱最里面还有严严实实一包新鲜蚕豆。


“我那时候跑过来读书也没见得为了吃的哭天抢地啊……”他沉思着,抬手打了出租——七月的首都站在太阳底下能掉三层皮,空气也闷得很,他懒得拉着行李箱挤地铁,花了多余的钱去酒店——家里阿嬷的意思是到了之后直接去见人,诸葛青看了看半空中明晃晃的太阳,还是打算晚上再说。


他冲了澡出来,一排未接来电静静地躺在屏幕上,原来那几个记错飞机到达的时间,这会儿才想起诸葛青来。他也没客气,敲了一顿小吊梨汤,随便说了几句就挂掉电话。


上一次来北京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那会儿地铁还没开通这么多条,街上也还没这么多的人。高考完他咂摸了北京最后的一点韵味,坐上南下的火车,也把那三年的经历丢在脑后,很少回忆起。虽然近来家里的长辈因为他的个人感情问题一个两个都着急,甚至旁敲侧击问:“是不是喜欢的姑娘已经结婚了啊?”弄得诸葛青哭笑不得。十年来北京的变化过大,走在街上他已经记不起哪是抄哪的近道了,只能打开地图搜,倒也扒拉起来读高中的回忆。


那时候他刚十五,脑袋后面的小揪揪勉强能在扎起来后和肩胛骨持平。原本要在老家继续读书,父亲却北上做生意,和母亲商量了两天,上火车前带了还在暑假里没缓过神来的诸葛青。


初三的暑假漫长湿热,从绿皮火车半开的窗户里吹进来的风也让诸葛青昏昏欲睡。只不过越往北吹过的风就越猛烈,到最后睡眼惺忪的诸葛青听着火车长长的鸣笛声,看见外面火红的夕阳铺开来,整个天空都是红色,让他的脸也发烫。


那会儿转学还算容易,他爹却犯轴,赶了三个饭局愣是把人送进了名气不小的一所高中,诸葛青第一天去的时候还特意打量:砖砌的围墙用灰粉涂了薄薄一层,看起来低调得很,门口却守了仨保安,看得那会儿的诸葛青嘶了一声。这会儿他顺着百度地图走过来,看见围墙上又是喜庆的红色巨幅海报又是气球挂了一溜,顿时愣住了,他想了想,又在搜索栏里重新打了一次学校的全称,好嘛,“您已到达目的地”。


“嘿……”在已经大变样的围墙外边走了好长一段路,诸葛青才摸到校门在哪里。学校全翻新,连最有韵味的那一笔题字都换掉,现在校名是谁写的,他半天没认出来,但是诸葛青却意识到是怎么一回事——这不是周年庆吗,赶上整趟的一百年,可不得举校同庆。


看着校门口人群进进出出,诸葛青也存了些想进去看看的念头,只不过他手中没请柬,连个邀请邮件都没收到,要进去看看怕是够呛。虽然已经是二十五的人了,看见门口一脸严肃的保安时诸葛青还是发怵。他想着要不就这样吧,听见身后“哎呦”了一声,张楚岚站在那里用手指着他好半天,憋出一句:“稀客啊,我看背影就觉得眼熟!”


张楚岚是诸葛青转学一个月后才认识的,没有别的原因,王也和他那会儿刚熟起来。这会儿靠着张楚岚的一包烟和三句马屁,诸葛青成功走到学校里面,一边聊着有的没的。“我说你那会儿高考结束一声不吭地走啊,我打电话过去都是空号。”张楚岚显然还不忘呛几句诸葛青的不辞而别,不过夹杂着说他现在在天津做物流,倒是时不时往这边跑。


“就你还想收到请柬,去哪儿读书了也不知道,电话号码也没留一个,学校贴个寻人启事给你递请柬啊。要么你牛逼一点成杰出校友,也能被教导主任三请四顾地找到你门上去。”张楚岚抬起下巴给他示意,“喏,还能在橱窗里拥有一席之地。”


他们走到教学楼的长廊边,这里的展示窗里贴着密密麻麻的照片,一眼扫过去全是知名企业家行长董事长,诸葛青看花一样从头走了一遍,半途停下来看了看右上角的照片。


“啊?哦,这王也。”张楚岚也凑过来打量,“你还记得他高考完就找他哥去山里和新兵训练的事吗?听说后来他报了地质学,三天两头跑外边找矿,这不三年前找到什么金矿,最近调回研究所,比跑物流的我轻松多了!”张楚岚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讲,诸葛青看完上面的简介,给他扫盲:“那叫稀土资源,啥金矿啊。找个金矿就能从野外调回来?稀土可比金子贵。”


“反正现在他能呆在橱窗里,你和我就只能在外面晒太阳。”张楚岚简短地总结了这段对话,外边的太阳晒得他半死不活,叠声催着诸葛青去教室看看。诸葛青嗯了一声,最后看了一眼照片,好像留长发了。


晚上在体育馆还有杰出校友代表讲话,他们扫了一眼,没一个认识的。张楚岚要请诸葛青去吃烤串,后者爽快地答应,把和本家那几个同辈的约定忘了个干净。北京现在摆摊的见不到,吃烤串都得去店里。张楚岚本来还要按着导航走,没出五百米就擦着汗指向一旁的店铺:“这也是烧烤店,得了,就这!”


“……”话是这么说,但这家在美团上都找不到,诸葛青一边怀疑着口味一边走进去,店里坐满了一大半,看来应该行。张楚岚刚点了三盘麻小,手机嗡了一声,他示意诸葛青自己看着点,一边接起电话说了一堆,听着好像是对面那人要过来,张楚岚描述不清楚地方,只能站起来说着“我马上出去”,一边对诸葛青说:“多点一些,王也等下就过来。”


“……”诸葛青翻菜单的手停了一下,张楚岚没注意到,一边抱怨着“你个土著还找不到地方”一边扇着风往外走。他们刚坐下时服务生送了两杯酸梅汁,这会儿杯子上凝的那层雾已经化成水,在桌子上积成小小的一滩。





诸葛青和王也头一次相遇也是在吃烤串的时候,那会儿校门口还让摆摊,但是休息时间卡得死紧,排在烧烤摊前面的队又老长,每次晚饭的点都有一群撒着腿狂奔的孩子抢着占位置,而被老师拖堂的班只能听着外面的吵嚷声叹气。诸葛青在家没怎么吃过沾了辣椒粉的烧烤,这会儿在北京他爹顾不上解决他的三餐,诸葛青跟刚出山的猴子一样,看见啥都要抓摸一把,门口最好吃的串串摊他摸得门儿清,再加上嘴巴甜会说话,每天烤串的阿姨都会照着他留下的纸条装一袋等着诸葛青带走。只不过今天班主任显然说上头,从五千年历史讲到现如今的金融格局风云变幻,最后说起北京飘忽不定的房价,中心思想是读书才有出路。老师在讲台上慷慨激昂,诸葛青坐在下面一边抖腿一边盯着手表瞧,八点上晚自习,八点半阿姨收摊,这会儿已经七点四十了,还有十分钟就要敲预备铃,但是班主任今天丝毫没停下来的意思,看来是觉得书中自有千钟粟,读书人不看重吃食。诸葛青将脑袋搁在厚厚一摞书后面,叹气和肚子的咕噜声一块响起,班主任的一句“今天就到这”话音刚落,屋里坐着的人呼啦啦没了一大半,都饿急眼跑去食堂觅食了,只有诸葛青跑到一半拐弯去了南区。


学校南边没规划好,至今都是一大片疯长草的空地,围墙旁边还栽着树,简直就是翻墙的绝佳场合。诸葛青自认弹跳力不错,也从来没有被围墙卡住过,也不知道今儿是饿花眼还是没力气,翻到一半听见细微的“嘶啦”,他僵在墙头上不敢动弹,一手慢慢摸索着大腿后边——墙头没什么玻璃片也没有碎石子,他没想明白是什么扯住衣服了。


诸葛青跨在墙上,手里边一寸寸摸过去,才发现裤子不知道为什么卡在石灰缝里,看来今天祸不单行。他小心翼翼揪出来感觉了一下布料,还挺结实,没扯坏。诸葛青放下心打算发力,听见后面有人深吸一口气,扭头只看见对方蹬上墙,一眨眼就翻了过去。


他还在感慨“这哥们练过吧”,对方已经双手插着裤兜摇摇摆摆地走开,看那方向应该也是去吃烧烤。诸葛青将另一条腿跨过来,一抬头就看见对方折回来,伸着一只手,还朝他摆了摆,怎么看都像是“抓着我跳下来”的意思。


“……”他在拒绝和解释之间犹豫了两秒,诸葛青还是选择抓了人的手跳下去,没什么理由,主要是那手骨骼分明,指节很长,指甲剪得平整干净,莫名就让诸葛青觉得舒服。


他跳下去说了句:“谢了啊哥们”,就听见手的主人一句惊诧的疑问:“不是姑娘?”


那天晚上诸葛青和王也站在围墙外边大眼瞪小眼好半天,一个没解释男生为什么留长发,一个没解释为什么翻墙这么利索,一分钟后默契地分道扬镳,两分钟后发现好像走的是同一个方向。诸葛青忍不住看了对方一眼,这锅盖头留的,前面和后面都快一样齐了,看不清楚眼睛,在路灯下倒是能看清对方的黑眼圈。


虽说初遇是尴尬的,但过程是融洽的。站在秋风中吃完烧烤的两人回去翻墙的时候已经互相自我介绍了一番,虽然除了名字和年级以外也没交换出什么信息,但是翻墙过来时王也又下意识接了诸葛青一把——他先翻了过去,站在墙那边伸着手,等人跳下来时抓住。不过诸葛青没那么做,他跳下去的时候带起一股风,扑在王也脸上时王也闻到洗衣粉的清香,顺带着对方和自己击掌时发出清脆的“啪”的一声。王也遮住眼睛的刘海扬起来,诸葛青头一次看清楚对方的眼睛,挺黑挺亮,就是有些下三白,让对方带了些冷漠的意思。再加上王也一口标准的京腔和比他稍微高几厘米的个头,王也一开口诸葛青就觉得对方在嘲讽人。也有可能是因为王也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一句惊诧的反问,让诸葛青后来一想起对方,就有声音绕在他耳边。


“不是姑娘?”





“——齐啦!”张楚岚一回来就吆喝了一声,坐在窗边的诸葛青抬头,看见张楚岚身后跟着的人。比起记忆中好像又高了,大热的天扣着一顶黑色的棒球帽,扎起的长马尾乱七八糟的,走近一看,黑眼圈还是那么重。


“地地道道的北京人也能摸不到这里,可能这就是传说中的酒香巷子深,杜康没闻到吧。”张楚岚胡诌一句,抬手又要了一扎啤酒。诸葛青在一边抬了抬手:“再加两瓶白的。”


“牛逼!”张楚岚举着大拇指点赞,又问坐在一旁不吭声的王也:“您不是拒绝了学校的邀请说没空吗,这会儿有时间过来撸串啊?”


“学校吗,没啥好回忆的,大热的天我穿着西装站在体育馆,我这不活找罪受吗。”王也一开口还是那熟悉的调调,诸葛青只坐在一边笑,没说话。


仔细算算他们在王也高中毕业后就没有再见过,已经八年了,八年的时间能稀释冲淡一切喜悦或悲伤,尴尬或痛苦。诸葛青自认不算什么长情的人,不然也不会一直定不下来,这会儿坐在王也身边,回忆却汹涌淹没他,比空调里吹出的冷风还嘈杂喧嚣,吵得他脑仁疼,一会儿眼前是王也瞪着他的那一眼,一会儿又是右手边王也的半截手臂,线条分明,看起来在野外找金矿的时候确实锻炼人。


好在不久东西就上齐全了,一扎啤酒两瓶白酒,杯子居然是大号高脚杯。张楚岚找服务员问了一下,对方抬着下巴说这是本店特色,有高脚杯没红酒,这就叫本土化。


“我有这逻辑也就不会在批文件时一直装孙子了。”张楚岚敬佩地看着对方的背影,手上的动作毫不犹豫,戴上手套刷刷几下开始剥虾。诸葛青边吃边笑话他,一不小心把辣椒呛到嗓子里,咳了个惊天动地。正在难受的时候王也把杯子递过来,他顾不上细看一饮而尽,酒在胃里边烧起来的时候才发现这人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白的。


“你这……”诸葛青话没说完脸上就红了,酒气一时半会散不了,王也看着他:“没反应过来。刚刚看着这桌子上最像白水的就是一个倒,你喝下去我才想起来。”


人说得振振有词,甚至带了点愧疚的语气,诸葛青没再说什么。张楚岚坐在对面缓慢而无声地咀嚼着麻小,总觉得气氛有点怪。





不过说起来读高中那会儿他们仨一直玩得最好,王也比他俩高一级,在翻墙偶遇之后连续一周,诸葛青都会和王也在南边围墙下碰到。一次两次还行,到后来诸葛青怀疑地看着王也:“我怎么老觉得你每次蹲这边等着扶我啊……”


“你想多了,我对男的过敏,那天晚上突发奇想帮助弱小纯粹是因为我看错眼,以为挂墙上的是一个有些彪的姑娘。”王也眼睛不抬地怼回去,没等诸葛青再开口,就助跑几步翻过去,在另一边等着诸葛青。


第一次认错,那你之后次次伸手是几个意思?诸葛青一边吐槽,一边朝上翻。他之后没有再抓着王也的手跳过,每次都是跳下来时冲着王也的手击掌,啪的一声,散在晚风里。


王也翻墙很利索,据说他大哥一直在部队里,小时候没事干王也就会去找他哥,顺便被抓住练一阵。对方弹跳力很强,走路抬脚时诸葛青能看见对方凸出来的跟腱,有时候撩起袖子,胳膊上的肌肉不明显,但是线条很流畅。


他们呆在一起时一般都是诸葛青在说,王也时不时回几句。王也说话自带讲冷笑话和嘲讽的意味,不过他本人看起来没这个自觉。张楚岚是后来才和诸葛青熟起来的,他们仨没什么话多话少的区别,有时候一个人逼逼半天剩下两个一句没听,有时候三个人互相鸡同鸭讲好半天,聊的东西都不在一个频道,半大的男生一被无视火气就上来了,有时一拳砸过去,在瘦削的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来。比力气王也最有劲,之前诸葛青试着和人掰腕,自认把十分力气都使出来了,王也一边一脸惊讶地说“不必让我这么多吧”一边刷的将人胳膊砸在桌子上,连他自己都被吓了一跳。看着诸葛青窄窄的手腕上浮出明显的淤青,王也啧了一声:“这招不得啊……”被怒从心中起的诸葛青锤了一拳。


说到做到,虽然后来诸葛青说着说着还是会冲王也动手动脚,王也却再也没对诸葛青下过重手,有时候他收不住,王也还会抓住人的手拧一下卸掉他的力道。


就这么着诸葛青读到高二,其他地方都适应得不错,只有夏天他受不了。北京这边的夏天燥热,吹过来的风都要把人身上最后一丝水分蒸干,每到大热天诸葛青就像是鱼干,没什么兴致,成天趴在桌子上不动弹。学校之前倒是给每个教室配了电风扇,结果有一次吊扇砸了下来,虽然没伤着什么人,但是第二天全校的电风扇就撤了个干净,只有高三的教室里有空调,其他年级每个教室贴了一张标语:“心静自然凉。”


诸葛青高一还是个愣头青,傻乎乎熬了一夏天,高二已经不干了——什么自然凉,有了王也这个高三生他也用不着再天天半死不活了。高三的晚自习不强制每个人都在,离家近的就去家里写作业,王也的同桌是其中之一,于是每天晚上诸葛青都溜到王也的班里写作业。他们的座位每周都要前后左右换一次,有一周运气好换到风口下,诸葛青披着校服几乎每天晚上都睡得人事不知。一边的王也做理综模拟,做到最后一题,长长的题干看得人心浮气躁,一抬头旁边还有个呼呼大睡的祖宗,在前面还摞了高高的书堆试图掩饰。看着看着他就手痒,给人已经长到腰上的一撮头发编了扭扭歪歪的麻花辫,等诸葛青睡醒看到,已经绑了好长一段时间,解开来时头发扭成一团,于是两人就在教室后面打架,桌子发出刺啦的声音,气得坐在讲台上的班长用笔敲桌子:“王也,管好你自己!”


班长是个女孩,平时看起来大大咧咧,学习和处理班级事务毫不含糊,办事很利落。幸亏有这么靠谱的班长,他们即将退休的班主任也就放心地把大大小小的事都交给班长,晚自习没什么事不会一直看着。诸葛青每次等到晚自习敲铃后五分钟才偷偷溜进来,跟只悄无声息的狐狸一样。班长一抬头,诸葛青就朝对方笑笑,笑得女孩脸颊发红,看得王也叹为观止:“牛啊。”诸葛青那会儿还不会自称撩妹国手,只是冲人得意地挑眉:“看到了吗,这就叫专业!你要是想的话,找我学啊。”


“倒也不用。”王也打了个哈欠,有些困地翻到下一张试卷。诸葛青隐约听说王也的父亲对他抱了厚望,王也虽然不怎么说,眼睛下面的黑眼圈是越发的重。有时候诸葛青问:“哎你晚上睡多少小时啊?”王也说他也不太清楚,有时候半夜一睁眼,人还在桌子上趴着,已经是三四点了。




喝了两轮,桌子上的烤串下去一半,大部分都是张楚岚解决的,剩下的诸葛青在喝酒,另一个王也不怎么碰酒,就坐那喝着后来新端上来的一扎玉米汁。张楚岚的话很多,诸葛青也会时不时捧个场,王也不怎么开口,整个人窝在椅子里,有些心不在焉。


诸葛青也挺心不在焉。他在北京读那三年高中,王也这人占了最浓墨重彩的一笔,虽然最后的那一面实在过于僵硬,但是诸葛青隔了八年的时间再次看到对方还是有些紧绷,不为别的,就因为他是主动的那个人。





高三课外活动少得可怜,只有两周一次的体育课跟放风一样令人期盼,还得担心是不是会被其他老师换掉。王也那次体育课来到操场,远远看见诸葛青在草地上拉伸。


“突然要跑一千米?”王也蹲下来看低着头的诸葛青,“嘿,你行不行啊,我看你大热的天就没怎么精神过,连前几次的热身跑都是躲过去的吧?”


“管好你自己。”诸葛青学着王也班里的班长骂过去,心里还是有些虚。他确实好长一段时间没怎么动弹过,也不知道这次能不能跑前面去。


王也看了看他热身的姿势,突然伸手捏了一下诸葛青的脚腕,后者有些茫然地看过来,王也面不改色地点评:“太细了,你这小身板去真正的队里训一周就得哭爹喊娘。”诸葛青还没来得及反驳,王也又说,“不过已经拉伸得不错了,放松跑,不会受伤。”


“……”诸葛青没吭声,过去集合领号。他被王也那一捏弄得有些魂不守舍,跑一千米的时候都觉得不太对劲,王也偏低的体温一直留在那块皮肤上,哪哪都不对。这样胡思乱想他倒是没跑太慢,和上次成绩差了五秒。跑出塑胶跑道后诸葛青还在喘着气平复呼吸,就听见王也的一声喊:“青!”


他回头,王也逆着光站在草地上,手里捏着的水瓶扔了过来。诸葛青眯起眼睛勉强去接,居然没有丢掉,稳稳地抓在了手里。他抬头看着王也,对方冲他挥手:“刚跑完,别喝太快。”说着扭头朝教学楼走过去,诸葛青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王也这周的体育课不是被物理老师占了吗?


他没想明白,晚上洗澡碰到脚腕,心跳莫名其妙停了一拍,睡觉的时候还在想着对方的那一抓。诸葛青裹着被子在床上滚来滚去,一边想着不会吧不会吧,一边又想哎呀那我是不是也应该找个时间给人说一声啊。


他没等太久。五月的最后一天,在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响起时,一整层楼的高三生全部涌出来撕书撕试卷,纷纷扬扬的碎片铺满天空再朝下落去,老师们一边说着“不要撕掉准考证!”一边又压不住咧开的嘴角。诸葛青那段时间没再去蹭空调,一来是高三没几天了,几乎所有的学生都在参加晚自习,二来他看见王也就觉得不好意思,又没把思绪整理明白,只能先这么耗着。


听见楼上的欢呼声他冲出去看,漫天都是白色,还有高三的准毕业生在尖叫。诸葛青模糊间听到有人说“老子终于要毕业了!”“考完试我睡他个三天三夜”……到处喧闹,他在拥挤中抬头,看见王也站在斜对面的楼上冲他笑,这个角度能看清王也的眼睛,跟第一次遇见时一模一样,清亮干净。看得诸葛青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声,看得诸葛青突然冒出大胆的想法——过于突然,以至于他都因为这个主意而发起抖来。





张楚岚剥虾剥到一半接了电话,他擦手走出去很长时间还是没回来,看来应该是生意上的事。诸葛青一个人喝了六瓶啤酒半瓶白的,去了厕所三趟,反而觉得脸上更热。他回来,王也听见响声给他让出空间让他走进去,那一抬头让诸葛青看见王也的眼睛,多少年过去了,还是跟当年初见的时候一样,挺温和。


就是他们在高中的最后一面,诸葛青才知道王也狠起来是什么个模样。他之后就再也没见过王也,紧接着就是高考,再次回到学校,看见张楚岚拎着一书包的试卷。“王也?他一考完试就去找他大哥了,这会儿估计已经在山里站军姿呢。”张楚岚匆匆说了几句就走了,留着诸葛青站了好半天,想起之前王也的一句话。


这是很久远的事,这会儿诸葛青的脑子里却一直翻滚着这段记忆——太不甘心,他头一次给人写情书,前脚塞到人桌兜里,溜达了一圈在楼梯间碰见王也,人却瞪着他,眼神又冷又凶。诸葛青还没问一句话,王也就擦着他下楼,再也没出现过。


“嗐,老王,你不记得了吧,我当年还给你写过情书呢。只不过赶巧不赶早,我前脚把信塞你桌兜里,后脚在楼梯碰见你,瞪得我那叫一个凶啊……我不才想起你对男生过敏么……”诸葛青止不住要说出来,自嘲也好调侃也罢,他今儿就是得说出来。朝高脚杯里泼泼洒洒倒了大半杯,这次是白的,他举起杯子豪气地喊了一声:“来,干了!”


王也看了看那酒杯,顺着搭在玻璃杯上修长的手指往上看,看到诸葛青已经开始变红的脸,和被刘海遮住的眼睛。王也不回答,诸葛青就一直那么举着杯子,一直到胳膊开始发酸,才听见王也轻飘飘的一句,像是叹息。


“你这句话,太迟了。”


声音不大,在闹哄哄的大堂里没掀起多少浪花,这句话却跟审判一样惊得诸葛青脸上的血色褪了个一干二净。他放下杯子,还没开口,又听见王也说:“太迟了,诸葛青。你塞情书之前,怎么就不看看那桌子是谁的?”


怎么就不看看那桌子是谁的?


谁顾得上啊——看完高三撕书和王也的那个笑,诸葛青一路飘着回家,在书桌面前写了撕,撕了写,最后写了一封简短有力的表白信。


“我喜欢你,你看这个字迹,认出来的话,是不是也能猜到我是谁?”


他怂到没写称呼和落款,想着王也要是连这个都认不出来,那根本没戏,他就装作无事发生。


高三一天一次模拟考,桌子都分开摆放,诸葛青熟门熟路摸到最后一排将信扔进去,朝门口走了几步,又折回去,把信掏出来重新叠了一遍——是个酸不拉唧的心形,这才心满意足拍着手离开,没成想他在这认认真真叠心,王也在后门看了个全须全尾。


你要说少年人心气能有多高,平时哄着惯着没觉得有什么,看到诸葛青在班长的桌子那边又是塞信又是重新翻出来叠个心心,王也却不想出声问一问了。他就那么看着,诸葛青回头的那一瞬间王也迅速走开,还是看见对方脸上有些紧张的表情。


王也小时候皮,上树掏鸟蛋下地追狗跑的事都干过,被大哥拎着训了一段时间老实了,这会儿却压不住心里的火气。他在外面走了几圈,还是没想出来诸葛青什么时候和人看对了眼,一直处在一起,连人什么时候跑不见了都不知道。


“大爷的。”王也没忍住,骂了一句又住嘴,站了一会儿决定先回教室。事情没落在自己身上都是情理之中,等一个雷劈在自己头上,得嘞,要什么理智,涌上来的火气差点把自己要撑裂了。他走到教室摸出那封信,看都没看揉成一团就扔进垃圾桶里,虽然知道这没什么用,王也还是做了过于幼稚的举动。


他在下楼时碰到诸葛青,差点要用眼神揍人,脑子里一会儿一个想法,想把人揍一顿打服,要么关起来让他谁也看不到。冷静下来王也只觉得一身冷汗,他自诩看透人世间那点破事,这会儿也控制不住自己。


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离高考还有一周,他借口在家集中精力,跟躲人一样不来学校,老师同意了。高考完王也东西都没收拾,第二天就去找了已经进山的大哥。


这些事放到现在,三三两两几句话就能讲明白,那会儿却隔着少年人过于脆弱的骄傲。在麻辣鲜香的味道里王也随便说了说,说得诸葛青一脸煞白,说得诸葛青不再开口。


“诸葛青,如果你那天没把信放错地……”


“……”


“我就不做没有发生的设想了。不过我敢肯定,如果没有放错,我也不会慌不择路离开北京。”


那这也就只能说一声命运弄人。诸葛青笑笑,想起自己这些年一些浅淡的喜欢,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自己淡了,原来是债没还清,原来是情没说开,跟劫一样,渡不过去就是一生的坎。


他抬手捂住眼睛,不知道算下来是谁欠谁更多。王也不回北京,他也不碰往事。那这会儿又算什么呢,回来了,坐下来了,一切说开,敬一杯给往事,给浑小子的莽撞和不解风情?


倒也还没有大度到那个地步。


“我错得离谱。”诸葛青举着高脚杯,也不看王也的神情,一口干了之后才敢找到王也的眼睛,牢牢地盯着,“那现在呢?你知道了,那是给你的信,错过了八年,你还是得给我一个答案。”


王也也看着诸葛青,他也留了长发,也还记得当初带着点变声期略哑的声音:“阿嬷说小孩子留长发辟邪,我这不就一直留了一小撮吗。”带着点得意,说这个理由让所有的老师都不再说什么。


“你再讲一遍,我不知道那上面写了什么。”


人间烟火,热闹的是每个人不同的悲欢离合。在逐渐燥热起来的北京,在八年时光呼啸而过后,诸葛青说:“我喜欢你,你看这个字迹,认出来的话,是不是也能猜到我是谁?”


王也看着诸葛青,看着他朝思暮想八年的人呼吸都放缓等着他的回答,于是他不想再多耗一秒,他说:“我知道你是谁,在朝你伸出手的那天我就在想,哪来这么漂亮的人啊。”


于是一次次的伸手,这次终于被人牢牢抓住,带着点失而复得的欣喜:“老王!你大爷的,刚坐在那一声不吭吓得我还以为你讨厌我八年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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